C02-文化·音乐-重庆摇滚二十年记忆片段

日期:09-17  来源:重庆青年报

重庆摇滚二十年记忆片段

文/李诗洋

图/部分由受访者提供

“2000年以前,内地摇滚现场演出基本只能出现在一些大型演唱会和音乐节,现场在重庆更是稀有。现在才是最好的时代,各种各样的表演我们都能看见。”

——张嵬

张嵬,重庆摇滚音乐策划人,圈内人都叫他“老鬼”。从第一次接触摇滚乐到现在成为重庆摇滚乐界重要的幕后“推手”,“老鬼”的人生经历也见证了无数的分合、裂变、重组、新生与告别。他说“重庆摇滚已经走了二十年了”。

重庆摇滚始于1990年代

张嵬在南岸区重庆卷烟厂家属大院长大,“我的童年跟其他的小孩差不多,应该说我比其他小孩还更保守。”张嵬回忆道。

这位在国有企业大院里长大的“根红苗正”的孩子是后来的重庆摇滚音乐策划人。

“我第一次听到的内地摇滚乐是黑豹演唱的,专辑大家都知道的,就是他们的《无地自容》。那时候是1992年,我刚上初二,当时年纪还小,对于歌词背后的意义,真的没有多想。”

1990年代初,张嵬家里已经开始有电视机,能看到一些MV,广播里已经有介绍国外摇滚乐的节目。此时的北京摇滚乐已初步形成气候,1992年10月,唐朝乐队发行了第一张专辑《梦回唐朝》,专辑首发十万张,被抢购一空。

而在重庆,1992年黄晓嘉和三位朋友组建狂人乐队,后更名为“碎瓷”。

“上世纪90年代成立的乐队现存的只有碎瓷乐队和孵化乐队,不少乐队成立没多久就解散了,黄晓嘉是我最早接触的重庆玩摇滚的前辈,碎瓷是本土现存乐队中成立时间最早的一支。”

“重庆的摇滚乐队1990年代初在重庆的生存模式以在夜总会演出为主,主要演唱一些当时的流行曲目,收入不高但已经可以基本维持成员的生计。与此同时我们也开始尝试创作并小范围演唱自己的原创音乐。”碎瓷乐队主唱黄晓嘉如是说。

“1994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年,当时碎瓷和其他的三支乐队在沙坪坝的一个夜总会里同台演出,夜总会老板是重庆音像出版社负责人,尽管只有四支乐队,这却是重庆原创摇滚乐队的首次聚合演出,当时我们最年轻觉得自己是最帅最拉风的一支乐队。”黄晓嘉说这话时嘴角还洋溢着几分得意。

他说,这一年,魔岩三杰在香港红磡体育馆举办演唱会,丁武说四大天王是四个“大笑话”。

成名于1990年代初的黑豹乐队

“你能不能和其他人一样”

1997年,大学期间的张嵬开始自学打鼓。直至毕业都没有设备。他在学校里用筷子反复敲打桌子、缸子、碗、盆练习“打鼓”。“不需要效果,效果在你心里面。”张嵬如是说,周围的人看到这种情况都觉得他疯了,但他内心非常享受。

“记得1997年1月以汪峰为代表的鲍家街43号乐队推出了首张同名专辑,引起强烈反响。”

张嵬笑着说:“大学毕业后我开始走上摇滚这条不归路,通过做乐队才开始认识到更多的人”。1998年张嵬、王璟和王璟的小学邻居三个人成立了孵化乐队,乐队名早在大学期间就已经想好。

“我第一套鼓是1998年找我妈借2000块买的,那鼓是国产品牌‘津宝’,这牌子到现在还有,当时整个乐队的配置在如今看来都非常低端。”

机缘巧合下,碎瓷乐队主唱黄晓嘉介绍孵化乐队去好友开的懒虫酒吧表演,他们表演的时间定在每晚十二点以后,那时店里几乎没客人。

当时的碎瓷乐队、孵化乐队加上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总共只有十来个人。“上台就一阵猛噪,特别的噪,说实话很多东西现在想着根本就无法入耳。”张嵬回忆起当年时的情形。

“1998年国内出的《朋克时代》这本杂志,‘带坏’了很多青年。那时的标准摇滚青年配置:破牛仔裤,裤子是故意剪破的或者穿破的,有钱的穿匡威,没钱的穿翻皮的劳保皮鞋,自己涂鸦的T恤,牛仔衬衣”。

张嵬一头长发双手布满文身,在国企里属于异类,同事在背后给他取了外号:“张文身”,文身是工作后才文上的,当时转正后一个月工资大约八百块,而手臂上一块面积不大的文身就需要五六百元,刚进厂的前两三年厂长和部门领导经常因为外形“问题”给他做“思想工作”。

一次卷烟厂里的厂长跟张嵬“谈心”,厂长通过旁敲侧击,暗示他剪去长发洗掉文身不再穿奇装异服,他半开玩笑地对张嵬说“你能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张嵬选择以沉默应对,如今,张嵬身上的文身依旧,长发仍披散在肩上,单位没有把他开除,如初的几年领导也只是心平气和劝诫,从未有过严厉批评。张嵬每天按时上下班,在重庆卷烟厂一干就是十五年。

“北漂”前的孵化乐队

“我们最初都是为了出名”

懒虫酒吧由于经营不善倒闭,重庆当时的孵化、碎瓷、暗杀、繁殖、直线、疯人等几支乐队选择了自己拉着设备去其他酒吧进行表演,渐渐地大家萌生出应该给重庆地下摇滚乐一个音乐联盟的想法。

2001年碎瓷、孵化等乐队主要成员共同创办了“造音异代”重庆摇滚音乐联盟,名字由黄晓嘉所取。同年卢庚戌和李健成立水木清华乐队,9月发布首张专辑《一生有你》。

2001年末2002年初,张嵬离开了孵化乐队后,他忙于帮各个乐队拍摄演出现场。照片拍摄出来后,他想在互联网找个地方发布这些照片,于是建了一个BBS,不久BBS倒闭。

第一个BBS倒闭之后,张嵬自费建了“造音异代”BBS,之后有许多外地乐队主动联系张嵬,想到重庆来演出,张嵬尝试了几次后,觉得应该多安排一些演出。

随着豆瓣等大社区的迅猛发展,张嵬建的“造音异代”BBS人气减弱,虽然维护论坛需消耗很大精力,但大家还是想把它保留了下来,直到2011年“造音异代”名字被别人注册,论坛被迫关闭。刚好十年,造音异代论坛被画上句号。

“在重庆许多乐队成立不久就面临解散,因为生活所迫的居多。单纯做摇滚很难维持生计,不少乐队成员采取找一份甚至两份工作然后兼顾做摇滚的形式生存”。本土成军时间超过八年的滑轮乐队吉他手小勤说。

张嵬坦言,大部分做摇滚的人,最初都是奔着我想出名,想有人崇拜的目的去的,包括自己当初也是这样的。

“谁都年轻过,谁不想招摇过市?当初为了证明我是一个做摇滚的,我跟别人不一样,大部分人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做这个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一开始就‘道行很高’”。

导演自己的黑色乐队贝斯手老徐表示,重庆地下摇滚圈子的确存在吸毒的现象,不过只是极少数。这类人通常收入不高,只能吸食一些廉价软性毒品,譬如:大麻、K粉、摇头丸。

张嵬坦陈,最近的一次打架是在坚果俱乐部酒吧,原因是看到两个客人拉住姑娘拼命灌酒。他顿了顿笑着说:“像我这种岁数的人最近都还在打架,我觉得难以启齿。”

C.P.CAMERA在防空洞演出

与反叛无关与生活“有染”

2007年张嵬结婚了。这一年,张嵬与合伙人共同出资开办了坚果俱乐部,最开始坚果硬件很差,现在位于沙坪坝的“新”坚果硬件已改善许多,在国内居中上水平。同年7月,成立于武汉的达达乐队主唱彭坦发行单飞后首张个人专辑《少年故事》。

离开孵化乐队后,张嵬开始造音异代和演出场所的经营。由于自学打鼓动作不规范,常年累月的不规范动作导致运动型肌肉损伤,不得不离开后来加入的愚人船乐队。

“坚果人最多的时候通常出现在一些小有名气的乐队来表演时,比如:二手玫瑰、痛苦的信仰、反光镜、脑浊、扭曲的机器等。”

过去的几年里,张嵬和他的朋友从长期的各个地下室、酒吧、防空洞辗转,正是因为没能实现演出场所的盈利,在这种限制之下只得不停地更换地点,寻找更合适的演出场所。

张嵬白天在国有企业上班,晚上在坚果工作,呈现的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这是我和家人商量的结果,家里人说无论如何必须有工作。当时为了平衡生活,在不能确定开livehouse是否能养活自己的情况下,选择了这种妥协,做摇滚不是为了反叛,必须要兼顾生活。以前觉得单靠livehouse能养活大多数从业人员的日子还需要50至100年,现在看来可能会提前。”

张嵬在卷烟厂上班时间早上8:00,到下午5:00,相对较固定。而在坚果大部分时候要待到深夜两点多才能收工。

“偶尔会很抓狂,特别是在比较忙的时候。我在坚果主要只是策划活动,不用每天都去,但忙起来的时候会非常疲惫。白天在单位和晚上在坚果接触到的人虽有不同,但其实也有重叠的部分,譬如卷烟厂也有一些同事喜欢去坚果看演出。”

“坚果不仅给一些独立摇滚乐队带来了希望,甚至还给想从事这方面职业的人也带来了希望。”

坚果生意最冷淡的时候,只有十几二十个顾客,但台上的乐队依旧卖力演出。

“最初我们还给重庆地下乐队出CD,发行量大约200、300张到现在的1000张,每次发行的专辑基本上都能卖完。”张嵬补充说。

另外一种音乐和演出

与所有的未成名或湮没的乐队一样,重庆地下乐队在初成立时不具备开演唱会和去音乐节演出的条件。当中包含业务水准、人脉及背后的经济原因。

在重庆还有许多为生计问题发愁的乐手,周晓飞(化名)是其中之一。他没有乐队,演唱会和音乐节对他来说还很遥远。

这天,周晓飞像往常一样开始调试设备,他是这次商演的键盘手。这次商演,甲方指定曲目,乙方自备乐器和服装,乐队成员每人将得到200元酬劳。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演出很垃圾,但是为了钱,我没办法不接”,周晓飞面无表情地说。

完成简单的合音,三个人(吉他手、键盘手、鼓手)坐在一边抽烟,电鼓出了点问题打出来节奏不准,老板不耐烦地说:“无所谓啦,待会你们装得像一点就行,反正下面的人都不懂。”

三个乐手素不相识,他们都来自重庆,由专门负责接商演的中间人牵头,事先没有任何排练,来的目的很简单,为了钱。

高九路的某4S店内,晚上举办一场xx之夜化妆晚会,乐队的演出作为整个派对的“小插曲”,演出时间大约20分钟。他们必须等到每个游戏结束后才开始表演,于是必须在这种几近无聊的干涩等待中熬过两个小时。

主持人一番简单串词后,乐队开始表演,开场曲目是商家指定的《甜蜜蜜》,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开始煞有介事地演奏起来,键盘上放着一台MP3,乐器的声音开得非常小。

穿着红色性感蕾丝低胸短裙的女主唱事先已经带来了伴奏带,为了造成一种现场的效果,甲方还是请了乐队来进行“表演”,台下的人面无表情,他们将更多的目光集中在女主唱若隐若现的“事业线”上。

一曲唱罢,台下鸦雀无声,只有零星几人礼貌性地鼓掌,这场表演给四十来个人看的演出,显得格外尴尬。

活动终于结束,三个人收拾好各自的乐器,分配完演出酬劳。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三人以飞快的速度奔赴车站或轻轨站,互相告别,一句再见,便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轻轨站一列车驶过,如同那些没能留下太多痕迹就消失的乐队一样,或许早已经习惯了短暂停留然后匆匆离去。五分钟后,另一列轻轨将驶入站,亦如同那些接踵而至的新乐队一般,来来去去。只是这一切,与反叛已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