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败诉我也坚持当年的观点
主题：“帕维奇用我们做梦的方式思考”
时间:2013年1月26日
地点：德胜门外大街129号孔子学院一层
主讲人：张颐武（著名评论家，文化学者）止庵（作家）
1996年，当时还是北大副教授的张颐武发表评论文章称：作家韩少功的作品《马桥词典》“模仿和照搬”塞尔维亚小说家帕维奇的书，也就是这本《哈扎尔辞典》，意外引发了一场关于文学批评界的大讨论。
“马桥事件”当代文学史上最轰动的一段公案
当年，张颐武质疑《马桥词典》在形式上的创新，断言它抄袭自1994年刊载于《外国文艺》上的《哈扎尔辞典》节选（这也是中国最早看到的版本）。
韩少功则上诉法院要求保护自己的名誉权。除了同样的辞典体例，两个作品在内容方面完全不一样，甚至截然相反：《马桥词典》描述了一个很有现实感的“马桥”，在帕维奇那里“哈扎尔”则是捕梦人穿越梦境追寻真理的奇幻国度。
一开始，人们大多站在作家一边，认为评论者没有理由这样信口雌黄、妄下定论。后来，渐渐有理性的声音出来：文学批评应该是文学内部的事情，似乎没有必要诉诸法律。遗憾的是，这样的探讨没有持续展开，人们随着情绪的变化讨论迅速升级，论辩双方开始质疑彼此的立场、动机、甚至人格。最终的结局是1998年5月法院依据法律条文盖棺定论：作家胜诉。
实际上，在官司打得热火朝天之时，参与讨论的绝大部分人并没有完整的看过《哈扎尔辞典》。1998年1月，上海译文出版社抢先出版了《哈扎尔辞典》中文版，并按照作者意愿，包括阴本和阳本。
参与者从作家到学者，从媒体到法官，在那个大家还不太懂得什么叫“讨论”的时候，并不熟练的展开了热烈的探讨。这一切突如其来，人们惊讶地发现词语理解上的差异竟然关乎法律的判决。需要由法庭判断一部作品是否“模仿和照搬”了另外一部，这在中国是没有先例的。
张颐武：我的观点没有任何改变
“到今天看，我的观点没有任何改变。我仍然坚持当年写下的每一个字，它们仍然是有效的。我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张颐武在新版《哈扎尔辞典》的发布会上如是说。
而今，他要来回应一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这事情对中国知识产权的保护，对中国怎么样尊重人的创造，还是有高度的启发性。
那个时候还没有知识产权的意识，但我有一个观念，一个人的创造力、想象的王国应该被尊重。所以我提出来中国作家未必有独创性，结果很多人很生气，得罪了好多人，把我告上法庭。
最后我是作为一个被告不断的读这本书，因为要不断的用专业的研究把这本书在法庭上陈述，所以这本书在中国我是读得最细的，这个我当之无愧。
我也不认为我当年的观点就是对的，现在也有好多人不喜欢我那个观点，还很讨厌我。没关系，但是一定要让我说出我的意见。我觉得那个是有道理的，就要让我说。我为捍卫我们的言论表达的机会、空间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这个事情使我跟哈扎尔辞典之间有一种精神上的联系。
帕维奇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已经故去。但是我内心和他的这种感情，我觉得好像我的生命跟他生命的一部分息息相关，听到他故去的消息，我真的是觉得我生命的一部分离开我去了，我开始老去了。这本书对我来说是最有感情的，不仅仅是为文学，而且为我个人。这本书对我来说既是一个心路过程，又是捍卫表达的权利。
龚容（《哈扎尔辞典》新版编辑）他们把我的文章放到前面，这其实是不合适的。我写的文章不应该在这么伟大的书前面。肯定我是不够资格给哈扎尔写序，这毫无疑问，但是放在前面有一点，它是中国文学姻缘的一部分。
龚容找我要把这个文章放到前面，我当时很困惑。后来我觉得是这段姻缘使得这篇文章有资格放在它的前面。不是为了我的成绩高，不是为了我写的东西准确、有道理，而是为了中国文学需要尊重这样的想象力。我有权利把我这段对想象力的尊重放在前面。我的文章在别的书前面放都不够资格，但是在这本书前面放有资格。不是我能力高，水平强，而是这本书在中国的姻缘因我而起，我问心无愧。
我发现，那个时候跟我打官司的人，最后跟他没什么官司可打了，好像我们都是“哈扎尔”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卒子。我发现对我生命来说大得不得了的事情，就是一个非常渺小的事情。所以这本书对我人生来说有很大的启悟，不仅是一本让我倒霉的书，还让我精神上获得升华超越。
模仿《哈扎尔辞典》辞典体写小说
十多年过去，《马桥词典》在随后的时间中几次获得国内外文学大奖，批评家张颐武也在后现代文学研究领域树立了自己的地位。2009年，帕维奇去世。
今年，上海译文推出《哈扎尔辞典》精装新版。新旧版本在内容上并无差别，只是新版前面加上了一篇张颐武写的导读，有意无意间又挑动了那根敏感的争议之弦。
张颐武在这篇文章中再次强调：“以辞典体写小说，是这位伟大作家的独创，是他的发明。后来者都是模仿和照搬了。”在随后的发布会上他进一步说，“这样做是为了捍卫想象力的尊严。”
这一回，争议焦点调整到：《哈扎尔辞典》到底能不能学？
终于，回到了一个文学范畴内的命题。
《哈扎尔辞典》的一条明线就是围绕着哈扎尔人的宗教改革来进行的。作者利用已知的哈扎尔史料，把它编入故事之中，使故事有了一个牢固的基础。
书评人止庵说，想象力是一个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有两种想象力：一种是对现实的弥补，就像那些历史剧、穿越剧里所做的，为历史增加一些细节；另一种就像帕维奇这样——创造一个世界，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一部作品就像一个建筑，它每增加一层，意味着作者的想象力就上到另一个级别。当一部作品像一个迷宫那样复杂的时候，作者实际上已经在挑战人类想象力的极限。他认为《哈扎尔辞典》代表着人类想象力所能达到的高度。
本报记者 柳日 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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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沈静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