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03-文化·非遗-盛名之下,漆实难副

日期:06-03  来源:重庆青年报

盛名之下,漆实难副

—重庆名漆为何难成大器

重庆漆器历史始于商、周时代,发展于秦、汉,鼎盛于隋、唐,绵延至两宋、明、清,一直到当代。重庆和北京、扬州、福州并称中国四大“漆都”。如今,重庆漆器辉煌不再。绝大多数漆器企业面临着亏损和“后继无人”的问题。

“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建造一个两三千平方米的漆艺作坊。”程天德一语道出心中所想。作为重庆最大漆器公司的负责人,程天德期待本土的漆器公司能像外地厂家那样,获得市场认可。比如苏州漆器厂拥有近七千平方米的独立销售商场,并在北京、浙江等地开设了二十余家店。

重庆漆器制作工艺复杂,需58道工序才能完成,研磨彩绘等技艺的运用颇具特色,但“幸运之门”却未打开,通向产业大发展的路依然遥远。重庆漆器能否再找回昔日中国四大“漆都”的辉煌?产业规模、技艺传承和市场开拓,如同一个个沉重的枷锁,牵制着重庆漆器“昂首阔步”。

市场定位之困

规模小,最大的公司仅15人

上世纪80年代初,美术漆器厂产值就达到了100万元以上,而专门从事生产、销售的人员也多达108人,然而这样的辉煌却没有得到延续。重庆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何发美介绍,上世纪末,重庆美术漆器厂破产后,下岗的5名老艺人于2001年成立了明珠漆艺有限公司,恢复了传统漆艺的生产,这也是目前主城唯一一家专业从事漆器生产企业。然而,经过十余年发展,明珠公司一共才15人,直至近年才基本实现扭亏为盈。

程天德是重庆漆器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也是明珠漆器有限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他表示,公司目前一共15个员工,人员有限,一旦接到活就必须“全体总动员”。除了工作室的人以外,有时还要到美院去搬救兵。

漆艺分为三大支脉,由漆器、漆画和漆术构成。它们的共同点在于材料同宗,都是使用中国大漆(生漆),但造型不同。漆器属于立体艺术,漆画属于平面的视觉艺术,而漆术是一种立体的艺术,被划分到雕塑类。

市场差,全市企业仅几家盈利

何发美认为,重庆本地绝活品牌意识差,一般沿袭祖传秘方,秘方在口头传播过程中演化成各个宗派,产品的品种五花八门,这样的影响力不大。他表示:“ 要想取得规模经济效益扩大影响力,各企业必须通力合作,携手成立一个行业协会,提升重庆漆器髹饰知名度,出台行业标准,规范生产工艺,树立品牌。”

程天德的徒弟魏菁说:“我今天31岁了,像我这种年龄现在还在做漆器的很少。家人并不是特别支持我,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我这份收入可有可无。漆器从单价来看,外界的人都会觉得很赚钱,但是忽略了很多因素。这种产品的受众是高中端消费人群,又是一种中国的传统工艺,它的市场存在较大的局限性,不像油画、国画,市场基本上已经被打开。”

川美教授漆器艺术课程的教师何燕认为,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国画、油画,但是对漆画却认识颇少。即便是人们开始逐渐认识漆画,对这种艺术品的接受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重庆绝大多数的漆器企业,其实多年来都是亏损状态,直到现在实现持续盈利的也只是少数几家。

成本高,很难融入市民生活

“从整个行业的发展来看,传统漆的造价较高,且色彩相对单一,所以目前漆画衍生出传统漆艺和现代漆艺的结合,也使用了一些非天然漆。这么做一是为了降低成本,二是为了让色彩更加鲜明丰富。现代漆画更具视觉冲击力,但传统漆画的售价是现代漆画的5倍以上。漆器和漆画的销售情况并不理想,主要是一些相对固定的老客户。”魏菁说。

程天德介绍,重庆如今漆艺分为几个大类,最主要的是研磨彩绘,简而言之是思考打磨材料描绘一幅画。在绘画中分阴阳关系,阳为凸,陷下去的部分为阴,因为油彩材质有一定的厚度,凸出与凹陷便是阴阳关系。在突出漆画中的阴阳关系时必须运用研磨彩绘技法,在打磨的时候,你必须把阳的部分磨平,这便是“磨阳留阴”。只有这样才能做到研磨彩绘的触感一平如镜,近看是一面镜子,远看是一幅画,这便是研磨彩绘神奇的地方。

镶嵌技法是重庆漆艺比较常用的一个技术,该技术运用的材料包含彩螺,彩螺分为白螺钿、红螺钿、彩螺钿、夜光螺钿等。在这些材料中,我国主要以生产白螺钿为主,而彩螺钿、黄螺钿、夜光螺钿、青螺钿主要以进口为主。程天德举例说,“在制作漆画或者漆器的成本中,螺钿只是其成本中的一项,进口螺钿一片至少几十元。漆画和漆器总的价格算下来比较昂贵,属于物质文化生活中人们所崇拜的,有人愿意花高价买,但很多人都望而兴叹”。

“除了注重技艺攻占高端市场,漆器产品最终面对的是百姓。”何发美表示,目前大师们为了在艺术上达到极致,甚至不惜在漆器中镶以金箔、银饰,其成本之高可想而知。其实,漆器可以尝试跳出“高雅艺术品”的市场定位,走时尚化、生活化、多样化的路子,融入到市民生活中。

传承发展之困

工艺繁,至少需要58道工序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要完成一件立体的漆器,从图稿设计开始,到泥塑、翻制阴阳模还有十几道工序,包括纹样装饰,加上加工打磨至少是58 道工序,一道都不能少。”程天德补充,“以我目前的工艺水准要完成一个漆盘的制作,至少需要两个月以上时间。底胎需要一个月以上时间,装饰至少花费一个月。一个直径50公分左右的大盘,目前市场售价在两万元以上。”

魏菁说:“漆器、漆画在重庆的销售情况并不理想,我们的客户源主要是一些相对固定的老客户。现在传统漆器的从业人员待遇并不理想,所以愿意从事这方面的人越来越少。一个正式员工的待遇基本跟外面的上班族待遇差不多。”

魏菁补充说:“据我所知,美院只有2007 届专门开设过漆艺专业,后来就没有再办。其他的学校只是掺杂着教授漆艺课程,但并非专门开辟了漆器专业。漆器从业人员的生存状况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一般人过得稍好很容易,但是想过得很好却不容易。”

在何燕看来,学习漆器艺术,需要较高的艺术素养和美术基础。“ 漆艺的独立语言是其他类型的画解析不出来的,它的视觉冲击力更强。与其他画恰恰相反,漆器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泽度会越来越高,色彩会越来越饱满。漆器的保养并不复杂,只需要用普通的家用牙膏轻轻擦拭就能保持光泽度。”

魏菁介绍:“漆画使用的是纯天然大漆,并非油漆,对身体无害。天然大漆是从漆树上割下的原漆,还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加工成各种其他颜色的漆,比如黑漆、透明漆等。这些调整都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去做。早期制作漆器时使用的是未加工的纯天然大漆,随着时代的发展,目前市面上已有各种琳琅满目的加工好的大漆。”

学习难,十年才能成“行家”

据程天德介绍,1974年,他在四川美术学院学习漆器专业,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专业了。当初班上只有7个学生,12个老师,学的东西相当全面,要学习色彩、素描、国画、油画、水粉画、雕塑等。

明珠漆器有限公司除了加工制作漆器,同时还负责部分学校的漆器课程教授工作。其中包括重庆的大专院校(重庆民生技术学院、重庆科技学院等)。

教授的课时根据教学大纲调整,从90至120节课不等,其中包括理论传授和为期一个月的实践体验,要学成传统工艺,学生需完成两张漆画或者做一个漆盘作品。

“漆器的工艺非常复杂,传承是有程序的,重庆市政府出台了‘评聘结合’政策,以这样的体系来进行学院以外的技艺传承。所谓传承,就是师傅亲自带徒弟,双方还要按照规定流程签订合同,最后还要把政府的政策结合进来。师傅的目的是把自己毕生的技艺传授给徒弟,徒弟要把师傅全部的本领学到手。”教师何燕如是说。

魏菁20岁左右的时候开始跟着程天德学习漆艺,“当时我在公司上班月收入已经有五千左右,足够支撑我学习漆器一两年时间。我以前是学习美术教育专业的,具有国画、油画基础。学习漆器工艺差不多一年后开始入门,现在学习了十年左右,基本上可以自己独立完成漆器的制作。”工资低,年轻人不愿意学据魏菁介绍,目前漆器传承人很难维系下去,像她这样31 岁还在学习的人属于极少数,不少学习过的人不久后便放弃了。这些学徒之所以放弃,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待遇不高,另一个原因是招收具有一定门槛,若不具备一定的美术基础很难学成。

国家规定漆器技艺传承人三年只能带一个徒弟,但是程天德今年带徒弟却超标了。“本身我不想带徒弟,因为要分心。但是有的学生跑了很多部门,让部门领导开口了,我只好教了。政府还发布了相应的证书,徒弟和师傅都有。虽然不少人来学习,但能够坚持下来一直做漆器的却很少。目前能够学习到我的技术精髓的人我觉得只有两三个。”程天德坦言。

“公司的15个员工,平时的工资平均是2000至3000元,如果制作的作品精美或者经常加班,也有达到上万的,但那些都是具有资深经验的老师傅,年轻的学徒通常只能是保证基本温饱。”程天德如是说。

在程天德看来,传承中最大的难题是人品问题。程天德回忆说:“ 有的学徒求你的时候,需要学艺的时候喊我程老师;学到一定程度,掌握一定技艺,可以单立门户的时候,便称呼我老程;随着时间推移,不尊师重道便出现骂娘的话,骂我是‘龟儿子’。”

“要完整传承整个工艺体系,不仅要在制作过程中灵活掌握重庆漆艺的特点,还需要掌握干度、湿度和温度的特点,一般人至少要学习十年以上才能够娴熟掌握。同时,这种传统工艺的传承无法通过现代学校教育的方式有效进行,只能凭借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在实践中进行‘口传心授’。”魏菁强调。

重庆院校教授学生学习漆器艺术,也并未取得较好的市场采纳。大部分学生毕业后无法在本地找到对口的漆器企业,要么选择投奔外地漆器企业,要么选择转行。

何燕说:“2007年,川美开设了漆艺专业,有不少学生学习,但是因为毕业后在重庆没有平台,绝大多数学生找不到工作,所以造成了大部分学生要么选择到外地漆器厂工作,要么转行。这个专业第二年就夭折了,在市场面前,艺术的力量还是显得有些弱小。”

评论

曲高未必和寡

当下,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都面临着市场和艺术的双重挑战。一方面,经历了长久的技艺传承后,难再出现超越前作的作品,另一方面,相对固步自封,缺乏成熟市场运作观念的经营理念也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主要问题。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将较大的期望锁定在国家的政策倾斜和财政支持上。

面对优良的传统文化遗产,我们确有传承和保护的责任与义务。但这种保护与传承,并不是不假思索地“哺育”。相反,对于一些原本基础不错但逐渐衰落或停滞不前的传统文化产业,我们有必要进行一些反思和产业升级改革。如果说“曲高者和寡”是从前的艺术从业者的无奈,那么当下的艺术从业者能否正视自己才是问题所在。因为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信息量巨大无比的时代,人们对艺术的接受程度往往超出预期,曲高者“和”未必“寡”。

“寡”的是一种闭门造车的心态,物质文化颇为丰富的今天,人们有充足的经济实力去购买一件价值从几百元到几万元不等的漆器。因为,市场处于半开半闭状态的真正原因并非“曲高”,而是“高不成低不就”,学艺未精的人或工业化批量化的作品占据了市场的大多数,冲淡了重庆漆器艺术品原有的艺术高度和市场独特魅力。

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够给我们带来的,除了看得见的经济效益、美学层面的享受,当然还有能够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优秀劳动成果。无论哪一种艺术,都是建立在创作者对生活对世界的观察和思考基础上,脱离了能够引起内心共鸣的部分,任何艺术品都将显得乏善可陈。因此,不应把漆器艺术的改革,判定为简单的技术创新和市场开拓。

回到事物的本真,我们更应该看到和挖掘出漆器艺术自由的核心魅力所在。尽管目前,学习漆器专业的学生就业前景并不乐观,但作为一项重要的传统文化技艺,它有足够的理由需要传承和发展。如果说过分强调漆器工艺的应用价值,那么就忽略了漆器艺术的学科价值。任何一门技艺,重复地机械学习并不能造就引领行业获得大发展的“大师”,不外乎就是培养了一批“熟练工”。

“熟练工”符合市场的生产需求,作为一个行业发展的基石有存在的必要性。但真正推动一个行业获得空前繁荣和发展的,是那些某个行业的“大师”们。因此,我们需要这样的课程来造就和维系这样的人才储备,实现传统艺术领域的复兴,让大家看到推动艺术领域发展新高的恰恰是那些所谓的“曲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