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绕梁“知音”难觅
5月29日整个下午,坐落于邹容广场四楼的山城曲艺场内没有演出,入口处的卷帘门只拉开了一半,十几束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舞台上闪烁着,台下一排排红色的观众席跟舞台上一样空空如也。能容纳120人的山城曲艺场此时显得格外冷清,这里是重庆市曲艺团的主要演出阵地。
两个多月前,重庆市曲艺团的“台柱子”刘靓靓带着四川清音(以下简称清音)名曲《布谷鸟儿咕咕叫》从俄罗斯演出载誉归来,这使得清音再度回到人们的视线。荣誉背后却是残酷的事实,重庆的四位清音国家级传人中最年轻的已逾六旬,目前唯一市级传人刘靓靓掌握的清音曲子还不到20支,数百首曲子或将面临失传。清音经历两个黄金时代后,如今已步入“余音”恐成
“绝唱”的境地。

门可罗雀的山城曲艺场售票处

下午四点空无一人的入场值班点

山城曲艺场观众席常常被闲置
原是黄色小调
重庆的清音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重庆开埠时,清音艺人就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但这种原本被称为“唱小曲”、“唱小调”,或是“唱琵琶”、“唱月琴”的民间曲艺形式,是怎么被改称为“清音”的,却鲜为人知。
谭柏树和李静明是一对伉俪,两人因清音结缘。据清音国家级传人谭柏树介绍,清音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艺人,用于维持生计的一种手段。早期的清音艺人出身低微,他们中不乏妓女、瘾君子、强盗和土匪等,因此所唱内容皆是市井百姓喜闻乐见之事,甚至是一些带有情色意味的“三俗”小曲。
清末民初时,集中在重庆市韩家祠堂及同福旅馆(今较场口)附近的曲艺类艺人多达二百余人,其中以清音为主,但那时还不叫清音。当时的重庆人生活较为清贫,日常消遣以喝茶听戏为主。“因为这样的消费习惯,造就了当时集中在大梁子一带的大批艺人。低级的艺人到处跑街、‘钻格子’,唱一小段收取微薄酬劳。知名度高的艺人则‘住馆’或‘座馆’,要唱一个半小时左右,收取的酬劳相对高一些。”谭柏树解释。
因《十八摸》、《王婆骂鸡》等情色小调充斥坊间,国民政府时期,曾一度下令禁止“唱小曲”,并称其为“淫词滥调”。禁令一出,二百余名曲艺艺人便失去谋生手段。此时,重庆颇有地方势力的保长彭银安联合文木匠等人,将重庆曲艺艺人集结起来。并通过干女儿彭七与干女婿潘文华的帮助,成立了“清音歌曲改进会”,由此,得名清音,意为“清洁音乐形象”。
“清音歌曲改进会”将艺人统一管理,并向国民政府承诺,不再唱带有情色意味的“淫词滥调”,国民政府随后便取消对曲艺演出的禁令。
到了1953年,清音已成为重庆市的一种文化潮流。当时在大众游艺园(今山城曲艺场对面)演出的节目,挂上了演出的名字,譬如山东大鼓等牌子,有观众对清音没有地名前缀提出了意见,于是演出单位就在清音前面加上了“四川”二字,“四川清音”便由此得名,且沿用至今。
“谭柏树当时还参与了演出节目的贴牌,因为那时他年轻。我那时候还小,看见那些牌子只是觉得好玩。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正式叫它四川清音了,并且大家都采纳了这种叫法。”清音国家级传人李静明介绍。
两个黄金时代
出身自民间的清音,曾经有过两段辉煌的“黄金时代”。第一个“黄金时代”是20世纪30年代,那时候的清音可谓风靡山城。“当时住在渝中区韩家祠堂的八十几户人家中,其实有六十多户是艺人。艺人的增多是清音进入黄金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那时曲艺类的艺人有二百余人,渝中区韩家祠堂、同福旅馆一带就是当时艺人的城堡。每家旅馆从七点多开始表演一直唱到十点多才结束。”谭柏树如此描述当时清音的空前繁盛。
虽然是清音的黄金时期,但依然不能改变当时的清音艺人出身贫寒、生活贫苦的局面。谭柏树解释:“当时很多人家境贫困,将女儿卖给别人,一些手头稍微有些钱的人就会收养做干女儿。
那个时候,很多人把干女儿交给盲人陈婆婆学唱。当时有的茶馆其实是妓院,一些唱得好的就送去学小曲(清音),唱得不好的就送去做妓女。”
20世纪30年代,重庆曲艺界出了不少“明星”,其中文木匠收养的两个女儿文三、文四尤为出名。凡有两人的表演,场场必爆满。两姐妹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清音大调作品。比如《以文会友》、《倒卷珠帘》、《金莲调叔》等。
清音的第二个“黄金时代”是20世纪50年代。解放初期,政府将三四百名的曲艺艺人进行统一管理,并在1951年成立了重庆戏曲曲艺改进社。谭柏树于1951年开始正式拜师学艺,当时他还只是个9岁的孩子,看见改进社里的艺人们进入艺人学习班,学习的内容包含工会法、婚姻法等。
1951年,大众游艺园正式营业。大众游艺园包含第一剧场、第二剧场、露天剧场、电影院、图书馆等,当时的门票二毛五分钱一张,可以玩一整天。“那个时候有本杂志非常风靡,叫做《说古唱今》,是市文联出的。谭柏树每天背着书去綦江县叫卖,卖一本书给他一两分钱,那时候人太小只晓得书太重了。”李静明讲述谭柏树卖书的经历。
1951年,政府组织成立了重庆市曲艺演唱社生产组,谭柏树分到第三组。第二年,9月2日便成立了重庆曲艺队(重庆市曲艺团的前身),成立之初只有十几个人,许多艺人采取松散的方式与曲艺队合作。艺人们经常参加电台和曲艺场的演出任务。“当时的观众是非常热情的,十岁那年我去部队演出,由于年纪太小加上紧张我记不住词,唱的《数麻雀》完全乱了套,台下的解放军一边笑一边热烈地鼓掌。刚下台,师傅说我唱的麻雀‘手杆断脚杆瘸’。”李静明回忆起当年演出受热捧的情景。

刘靓靓
被遗忘的旋律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清音这种几乎被人们遗忘的旋律,又重获关注。2012年初,中央民族歌舞团副团长丁伟与重庆演艺集团合作排演曲艺节目《竹枝风流》,合作持续了一年多。2012年7月丁伟接到担任“俄罗斯中国旅游年”文艺晚会导演的任务,负责一台名为“美丽中国”文艺晚会的策划与指导工作。
2012年9月,丁伟向刘靓靓发出邀请,请她参加“美丽中国”的演出。曲子当时就已经选定了《布谷鸟儿咕咕叫》,经中央办公厅、中宣部及国务院副总理汪洋的层层审查,节目最终通过了。2013年3月7日刘靓靓乘坐飞机赶到北京,然后就准备参加整个晚会的联排。
包含彩排及节目修整,整个过程持续了13天。演出的清音曲目《布谷鸟儿咕咕叫》刘靓靓虽唱过无数遍,但节目组要求演员填报曲子的填词和作曲人等信息时,刘靓靓一下子傻了眼,当时的她不知道《布谷鸟儿咕咕叫》的词曲创作者是谁。
“靓靓去北京排演时,突然很着急地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布谷鸟儿咕咕叫》的创作者的名字。年轻的这辈清音艺人,对清音词曲创作并不熟悉,我赶忙告诉她作词是黄伯亨,编曲是熊青云。”李静明如是说,她是刘靓靓的老师。
民间音乐研究者肖萌音认为:“现在重庆的清音演员屈指可数,能胜任清音伴奏的乐队,难以凑齐两三支。电视荧屏上偶尔还可见清音露脸,但清音细腻的韵味和别样的风情,却被淹没在电脑合成的伴奏带、花哨的伴舞及服饰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脑灯光之中。现在,应该把改革创新的重点放在内容上而不仅是放在包装打扮上。其实真正的清音用不着大制作、搞花架子,清音用不着打十几个鼓板。”
谭柏树指出,年轻一辈的清音艺人,除了演唱者实力大不如从前,就连伴奏的乐队也失去了音乐的灵性。“以前清音演出时,不同的艺人会配不同的伴奏乐手,每次演出乐手会根据对演唱者的了解和对歌曲的认识,保留一些临场发挥的独创部分,而现在的乐队,都是照谱伴奏,完全没有了互动感,更谈不上什么艺术创作。就连艺人唱错节奏,乐手也不知道及时调整补救。”谭柏树谈及年轻乐手时,连连摇头。
恰逢最艰难时刻
最好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李静明坦言,“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即便是文革期间,也没有现在艰难。重庆市曲艺团已经名存实亡,近20年来都是亏损状态。”
20世纪70年代,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影响,重庆市曲艺团一度被撤销,团里冒尖的艺人被扣上了“黑五类”、“修正主义的苗子”等帽子,李静明的老师陈琼瑞被下放到农场进行劳动改造,
李静明则不允许入团,贫下中农出身的谭柏树却当上了团支部书记,组织一度反对谭柏树与李静明的恋爱。
十年的停演,将艺人下放农场,恢复曲艺团后没有几个艺人再回团里。“但那都不是最艰难的时候,因为即便是曲艺团被撤掉了,艺人还是存在的,而现在能够唱好清音的艺人基本上找不出来几个。”谭柏树说。
2008年四川捷足先登,提交了清音申请非遗的资料。得知此事,谭柏树与李静明很着急,但曲艺团里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成都已经在申请了,重庆就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但李静明、谭柏树却认为“清音必须有重庆,因为从命名到起源、发展,重庆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并且重庆的清音唱法上也有自己的特色,比较偏重于大调的重庆清音与偏重小调的(成都)清音是互补的,二者缺一不可”。
2011年,四川清音正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都和重庆双双入选。“四川清音准确的写法,要在后面加上括号,括号内标明重庆还是成都。现在清音在重庆的国家级传人仅剩四位,年龄起码都在60岁以上,我是市级传人,只有我一个是年轻的一辈。”刘靓靓如是说。
谭柏树说,曾经有人做过统计,以前在大众游艺园半年要演四百多场,一天下来要演三至四场。现在的曲艺团,三天不演一场,一个星期也未必演一场。曲艺团现在有近百个员工,但平时听不到音乐的声音,基本上只有开会。
“五年前,《时代信报》的记者采访我时,我忍不住哭了,因为觉得清音已经快消亡了。现在我已经不哭了,已经麻木了,大势所趋我也无法改变。”李静明补充说:“团里还有人说清音应该顺应市场,该灭亡的就要灭亡,你们要服气!”
如今,李静明和谭柏树两位老人仍在坚持招收学生,并且不收学费,除了他们俩,还有马光华也在教学生。刘靓靓一语道出现状:“只有这三个老人家还在带学生,如果有一天,几位老人不能再带学生了,后果真的无法想象。不仅如此,目前没有专门研究清音的人或者机构,这方面欠缺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肖萌音提出了一些解决清音观众基础差的办法。“首先,在清音作品的一度创作上要求通俗少去“玩深沉”,要写老百姓关心的“焦点热点”,不要去写与老百姓有隔膜的东西。其次在二度创作方面则要注重多度性,对作品进行“口语化”的再创作是演员应尽的责任。而且,在演出过程中,演员还要不断以观众反馈意见来调整自己,做到常演常新”。
文/图 重青记者 李诗洋
清音释疑
清音的种类
清音分为大调与小调两类。大调有八个称为八大调即勾调、马头调、寄生调、荡调、背工调、月调、反西皮调、滩簧调,简称为:“勾、马、寄、荡、背、月、皮、簧”。除此以外其他曲调统称为小调。
清音的伴奏
清音的伴奏并无特殊的地方,它跟随唱腔旋律做满腔满调的跟奏。其伴奏乐器也无严格的规定。据艺人谈:月琴、南胡、三弦、碗琴( 是清音伴赛的特殊乐器音响筒为木质,形似饭碗,故称碗琴,音声带沙) 等。也有的还加上笛子、洋琴、京胡等。
目前清音的主要伴奏乐器为琵琶。它的空弦定弦为小字组的5、小字一组的1、2、5。这种定弦方法,是适合于清音转调使用的。清音伴奏乐器定调没有固定方法,不是根据某个曲牌来定调,而是根据艺人演唱的实际高度来定。
清音伴奏的打击乐器有碰铃、板和竹鼓(清音伴奏的特殊乐器是用较粗的竹子取其一竹节做成,形似板鼓。用一根筷子击鼓音响清晰。)演唱时,由主要演唱者左手执板右手击鼓,自打自唱。
与其他艺术门类的关系
有的地方戏曲“川戏”、曲艺“扬琴”有极其密切的关系,川戏“胡琴”戏中的“西皮调”和清音八大调中的“反西皮调”基本上是相同的。另外如“吹腔”、“ 平板”等也是如此。川戏“灯”戏中的“裁缝偷布”和清音中的“裁缝偷布”都用了相同的十三个半调子。
清音的板眼类型
清音的板眼一般比较固定,可分为以下几种:
三眼板:每小节有四拍。第一拍称“板”,二拍称“头眼”,三拍称“中眼”,四拍称“末眼”(或称“尾眼”)。几乎在清音的全部大调里,都用了这样的板眼。一般的唱腔起落都在板上偶尔也有起在头眼或中眼。
一眼板:每小节有二拍。称一板一眼。这样的板眼用在小调里占多数。唱腔的起落一般也都在板上,但也有例外起腔用在眼上。
有板无眼:实为“一眼板“的演变。艺人称之为“快板”。
散板:又称摇板。多用在大调的头尾。
重青记者 李诗洋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