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03-文化·新巴渝-谢幕,不闭幕

日期:07-02  来源:重庆青年报

谢幕,不闭幕

——幽兰戏曲社毕业生的最后一场演出

幽兰戏曲社小传

重庆大学学生艺术团幽兰戏曲社,成立于2009年4月,多次被评为十佳社团,曾获得第四届重庆市大学生戏剧节“优秀演出奖”、“优秀组织奖”、“优秀表演奖”等多项大奖。

2010年5月首次开演,曾演出《打饼》、《六月雪》、《船舟借伞》、《刺目劝学》、《坐宫》、《装盒盘宫》、《劈棺》、《迎贤店》等折子戏,和大戏《望娘滩》、《四美图》。

幽兰社社长实行每年换届制,由大二同学担任,社长主要处理行政工作,总导演与总教练始终由创始人魏源担任。

回沙坪坝校区的校车车厢里闷热难耐,刺鼻的汽油味阴魂不散,惹得本来就有些失落的刘嘉莹更加烦躁了。大学四年即将结束,6月15日的这场演出是她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上台,她饰演的角色是《装盒盘宫》片段中的刘妃——那个角色是她大一进社时就安排好要给她的。

可惜,她演砸了。


大二的黄卓饰演的《装盒盘宫》陈琳。学健美操专业的她,已经是幽兰社的“小生”专业户,她笑称自己最大的梦想是演一次女生,青衣也行,奴旦都行。

“感觉汗水白流了”

刘嘉莹是重庆大学化学专业大四的学生,因为这场排练了三个月的演出,她放弃了当天的英语六级考试。与她一样放弃考试来演出的还有坐在她身旁的雷云娇。当晚21:50,两人坐在末班校车里,聊起了当日的演出。

那是她们所在社团重庆大学大学生艺术团幽兰戏曲社(以下简称幽兰社)的四周年演出。演出19:10开始,刘嘉莹在第一个戏的最后一段出场。七点半左右,和她演对手戏的黄卓唱着唱着停顿了一下,刘嘉莹小声提示道“再开盒盖”,观众顿时发出一片笑声。

“我想她一定是忘词了,就提醒了她,结果小蜜蜂太给力了,观众全都听到了。”她回忆道。

那天出现的状况还远不止这些。有人忘词,有人唱错(竟把“珠光”唱成了“追光”),有人在台上提醒对手台词,有人下台后找不到该换的道具,手忙脚乱……

演出前几天,原定《迎贤店》的主角、重庆市川剧院的一位演员临演前突然有事无法参加演出。但社团内唯一会演这个角色的魏源已经在戏中演“店婆”了。后来他们千方百计从成都请来了一位票友曾先生救场。

最难过的是,那天台下只坐了100多位观众,演到中途还走了一批。黄卓说:“我叫了一批我的同学来捧场,结果我演完没多久,就看见他们已经走了。”

要知道,幽兰社好歹也算小有名气,在电影《爱》重庆宣传片里露过脸,上过新年晚会的舞台,接受过电视台、报纸等采访,拿过奖,社团核心人物魏源也远赴澳大利亚演出过。

但这次四周年演出却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他们身上。演出结束,观众散尽,魏源和所有演员站在舞台上,他挨个“数落”了一遍,十几分钟里,无人回嘴。

当晚,不知是谁在幽兰社的微博里发了一条:“这次演出结束了,先谢谢一直很支持我们的学校、老师以及新老朋友们。感觉对不住大家,大家都很辛苦,演出却没有引起更大范围的关注,心里有些失落,感觉汗水白流了。但是我们依然要继续在舞台上下穿梭忙碌,我们的一颦一笑依然要成为我们青春中最美的愿景。”


幽兰社四周年演出时的集体合影

“招新穿戏服,有人被吓跑”

“我出了差错,我当时挺自责、挺懊悔的,觉得给社团丢脸。第一次登台,也是最后一次,留下了一些遗憾。”一周以后,刘嘉莹谈起这次演出依然很自责。但她说,无论是自责还是不舍,他们都不想过分去渲染这种情绪。

那晚,雷云娇安慰了她几句后,也说起了自己对社团的感情,她和刘嘉莹一样,都已考上重大的研究生。“我们虽然不会再排演节目,但社团需要我们的时候,可能还是会回去。”刘嘉莹说。

魏源是幽兰社的创办人,他总结这场演出并不完美,也有宣传力度不够、天气太热等原因。“很多微博上答应要来的都没有来,很多刚考完英语四六级的同学都出去放松了,没有来看”。他说。

戏曲在年轻人之间本就观众寥寥,即使专业院团的观众也大不如前。黄卓回忆说,那天来的除了演员们自己叫来捧场的同学,仍然是校外的戏迷居多。“戏曲不缺演员,戏曲缺观众”,刚进社一年的邱粟杨如是说。

即使这样,幽兰戏曲社对成员尤其是演员的要求比一般的社团要高,虽然招了一些零兴趣的成员,但最终留下的大多都是对戏曲早有兴趣甚至早有基础的。

黄卓说,社团每年招新都无法像别的社团一样进很多人。自2009年4月起,社团每届招新都只能进20多个人,一个学期不到会走掉一批,最终坚持下来的一般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招新的时候我们穿着戏服,有的人直接被我们吓跑了……但最终留下来的的都是对戏曲有兴趣的。”魏源说。今年大一的谢文博就是如此,加入戏曲社之前他喜欢自己的家乡戏豫剧,而且还会唱。邱粟杨也喜欢戏曲,从来不主动听流行歌,大多听传统戏曲片段或者民族歌剧。


刘嘉莹等了四年的角色《装盒盘宫》刘妃

“不让我演主角,我就退社”

刘嘉莹以前倒没什么基础,但嗓子特别亮。2009年10月的一天,重大虎溪校区一食堂门前广场上很多社团在招新,刘嘉莹一眼看到了幽兰社。她在“演出经验”一栏里写到“军训时在100多人面前唱了《青藏高原》”。

复试的时候,她又一次唱了《青藏高原》。魏源因此认定她是川剧《装盒盘宫》(讲述“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中刘妃的不二人选。但她等这个角色等了四年。

比起她,有些不幸的成员一直没有等到演主角的机会。

“确实有些同学是冲着主角来的,他们甚至直接说不让我演主角,我就退社。”魏源说。他记得去年排《四美图》的时候还有很多跑龙套、演丫鬟的,后来都走得差不多了。

2010年全社合力排了一个大戏《望娘滩》,前后用时一年,该戏首演当日来了600多位观众,魏源回忆说,“看到最后,有观众都看哭了”。

“这是人数最多(20多位演员)、耗资最大、花费精力最大、观众反响也最好的作品,全体成员参与道具服装手工制作,每周末、每周四下午坚持排练。”今年大三的王攀如是说。

王攀等人把这部戏的道具、服装、舞台布景改良后、又推出了二三版。但是,二三版始终没有超越第一版给观众带来的情绪的起伏。

因《望娘滩》主角无法更改,这期间招新进来的第三批成员就很难获得主演机会。“第三届本来就是为跑龙套招的·……没办法,主角只有那么几个,有的人特别积极,但是一个动作、一个亮相,教很久都不会,我实在没办法。而且川剧还要看扮相、川话等。”魏源说。

一位来自山西的同学非常喜欢京剧,在社团一直没等到主演机会。后来他擅自以社团的名义上台演出——当然演出效果不佳——领导打电话拿魏源是问,魏源便批评了他,他愤然在QQ群中与魏源吵起来并离开了社团。


四周年演出之《迎贤店》,魏源扮演的店婆

“以人选戏,以戏培养观众”

“但是我们有同学跑龙套跑了三年依然在坚持的,有好几个。所以我说我们是最干净的社团,我们是因为爱好才坚持下来的。”魏源这样说,可是在《望娘滩》之后,他仍准备改变策略——多排折子戏,这样就可以留住人,让更多的人有机会演主角。

为了社团出好成果,就得排好戏、排大戏。但排大戏(主角已定)的模式下,一些好苗子就得长期跑龙套甚至离开社团。毕竟幽兰社是一个学生社团,魏源认为,还是会让尽可能多的成员有机会演主角。《人间好》这出戏就曾有三代演员,《六月雪》有两代演员。

以前为了排大戏,魏源都采用这个角色会用到哪些基本功就传授哪些基本功的方法教学,而现在他也准备在来年招新后,进行统一的基本功培训。

当然幽兰社也需要面临所有学生社团都面临的问题,比如无法严格执行纪律,比如人员流动具有随意性,比如随着一届届学生毕业,社团不断培养新演员,才刚会演一出戏的就又毕业了。

“戏曲就是这样,专业院团的演员都要20年才带徒弟,但是我们20周就要换届了。”魏源有些无奈,社团的四届新人都由他一个人带,唱念做打,都是他一个人教。

王攀记得,排《望娘滩》的时候是他们全社最齐心协力的时候,“那时候几乎没有迟到、缺席,所有人员都参与了做道具,第一场戏排练时第二场戏的人在做道具,第二场戏排练的时候第一场戏的人在做道具”。他们20多人用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一套大靠(军中高级将领的服装),每贴一个鳞片需要3分钟,贴了几百个鳞片。

这样出来的戏获得了好评,但为此也付出了人才流失的代价。

一个学生社团的有限力量的确无法做到,既出好戏又保证人人有主角演。“即使在专业院团也有主角、配角之分,这是无法克服的。”他说。

谢文博是第四批成员,他在此次四周年演出之前也一直跑龙套,他说:“一直在下面练,就等着有机会上台。”他后来在《四郎探母》片段中饰演杨四郎。

魏源说,“我们以根据人来选戏为主。我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培养演员,而是以戏培养观众。”

“核心人物走了,社团就没了”

刘嘉莹形容如今对幽兰社的感情时说:“有一种羁绊的感觉。”

她细数了社团里与她一起毕业的人,“有一个要去上海工作,大概很少回来。尽管他说会回来看我们;有一个出国了,大概短期内更难看到了;有一个和我一样在重大读研,但是我们除非重大演出应该不会再演戏,毕竟也要让新进来的人演”。

刘嘉莹最怀念当初刚进社团的那段“苦日子”,没有足够的人,没有足够的经费(当时的经费都是由魏源一个人出,他来自5·12地震灾区,学校退回了他的学费,他没有交还给家里而是直接垫付了社团创办初期所有的费用)。“服装、道具都是魏源自己做,没有任何经验。”

要毕业了,她最放心不下社团的地方在于“未来”:“魏源一旦离开了社团,会存在很大的困难,他不仅会演,还会导,会看着视频里的唱段,把谱子记下来,教我们唱,教我们演……可是他不可能搞这个搞一辈子,他总有要离开的一天。社团还没有一个人能教。希望社团能培养这样一个人。”

与她有同样担忧的还有“道具帝”王攀,这个大三的小伙子被刘嘉莹形容为“永远在默默地收拾道具、默默付出的角色”,他曾通过眼力(观察)、心力(琢磨)制作了男帅盔、昭君盔、女帅盔等道具,并且还在逐步改善中。

他也很担忧社团未来的发展:“虽然社长每年换,但排戏、教戏都是他(魏源)在做,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社团(魏源目前在重大虎溪校区管委会工作)。可能过两年,魏源走了,我们也走了,社团就没了,我们很盼望能找到一个可以代替魏源的人。现在的社员是有积极性,但没有扎进戏曲里的人。而且现在,演员也需要基本功培训、化妆技术培训、幕后工作人员培训等,这些培训目前都没有系统。而这会是长久战。就我自己做服装、道具、后台这块,两年了,我也没找到合适的接替我的人。”

而魏源也担心这个问题很久了:“如果能够继续留在学校,还能用空余时间带下去,如果能遇到下一位非常懂戏,且组织能力很强的,那是最好的选择。”

“大学生的流动性太大,学习戏曲的周期很长,很多演员刚刚有了感觉就搬了校区或者毕业了。所有大学生戏曲社团都存在这样的问题,所以也很难有一个长效的机制。”魏源回答。

无论有多少放不下,已拿到重庆大学新闻专业硕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刘嘉莹仍然是高兴的。在幽兰社的四年,至少,让她的“演出经验”又增加了一条:“演唱川剧帮腔,饰演川剧《装盒盘宫》刘妃。”

文/重青记者 席郁兰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