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0-文化·新巴渝-我,活着——一群观剧者

日期:09-02  来源:重庆青年报

小说如何被改编成话剧?

《活着》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确实是一出“活”的戏剧,导演、演员以及舞台的各个部门,都在用尽所有方式,在演出中的每分每秒,向观众传达着他们的存在感,他们的生命力。

当然,这其中的一些舞台手段、导演对于原著的处理还有待商榷,我甚至认为它并没有很好地表达出原著中最打动我的那个精神内核——人类如何与苦难共处,与命运共处。

但是,这出戏是活的、流动的、充满力量的,这一点绝不能否认。这部戏的另一个可取之处在于,它给小说改编话剧这个戏剧类别,做了一个比较好的示范。

首先,《活着》是一部改编难度非常大的小说,它时间跨度长、事件多,又全部由一个叙述者的回忆串联起来,多描述性语言,少场面。

孟京辉肯定知道,如果以纯现实主义的方式,将一桩桩惨事演下来,很容易就会演变成死气沉沉的大悲剧,但这显然和余华小说举重若轻的风格气质是不符合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孟京辉没有放弃他一直以来对待戏剧的游戏精神,运用电音、Disco舞蹈,插科打诨,用多媒体动画短片、政治波普等手段拼贴出了一个属于孟京辉的《活着》,而这种拼贴的创作手段恰好捕捉到了余华原著中的幽默感和亦庄亦谐的精神气质。

而一部改编作品,如果在气质上能够和原著一脉相承,在我看来就已经是巨大的成功。更何况,孟京辉导演没有偷懒,没有知难而退,而是竭尽所能地用了大量属于舞台的语汇,还原原著的气质。

比如让演员扮演赌桌上的骰子、战地广播“千金难买早知道”、对样板戏的戏仿等,这些带有恶趣味的小手段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用,让戏的气质一下子轻快了起来。

同时,有庆因为献血而死的那一段,我认为是本剧对于痛苦最到位的一处表达。我恍如回到了当初看《思凡》时那场著名的泼水,招还是那个招,可用对了地方,就依然有效。擂擂战鼓的音乐、红色的灯光、重复的动作、四溅的水滴,既有画面感又有仪式感,导演用纯舞台的方式重现了小说中福贵当时的情绪,这是我认为恰当的舞台手段,不需要原著台词,意思已经到了。

所有这些手段,都是将原著中纯文学、纯小说的具体描述,提炼成一股抽象的气场,然后重新塑成戏剧的肉身,脚踏实地,实实在在地站在了台上。

但是,“拼贴”的创作手法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

原著所包含的,不仅仅是幽默感,不仅仅是对待灾难的举重若轻,它还有非常残忍的,人在命运面前的束手无策的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有一些舞台手段消解冲散了这个部分的严肃和沉重,比如那三段莫名其妙,并且画风各异的多媒体动画短片,之粗糙,之无机,让我想建议孟京辉导演去看看《万尼亚舅舅》的多媒体是怎么用的。而为体现福贵年轻时荒唐的Disco音乐加群魔乱舞,不仅造成语汇混乱,破坏了节奏,更重要的是,它在审美上毫无进步,依然停留于上世纪90年代的先锋话剧层面上——只是到了今天,爆炸头、舞厅音乐、白脸妆真的是要多土有多土。

而正是这些短片、舞蹈不断在打断观众的情绪,常常是观众刚被一段现实主义的抒情打动,情绪还在延伸,就立马被一段现代摇滚乐打断,被迫进入间离的情境,或者是刚刚被小胖和福贵的相声逗笑,被白毛女的小品逗笑,就瞬间被拖进了苦情戏的模式。

同时,孟京辉在戏的后半段对于凤霞、家珍、二喜及苦根死亡的处理,和有庆的那段相比,明显不够干净利落。

家珍死去,福贵与她沉默着,长久地依偎在一起的那段,我觉得处理得不错,但是天幕上的短片简直太分散注意力了,这种时刻不应有音乐,不应有影像,只要长久地静默着面对死亡,感受死亡就足够了;同样的,苦根的死去导演重复了两遍,展示了两种不同结局,有人认为这种开放的结局暗示着某种希望,我觉得这完全多余且矫情;导演在这些地方想要表达和倾诉的太多了,而我相信,人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怀有最朴素、最简单的情感的,所以用最质朴的方式进行表达就足够了。

以上种种切碎、打断和拖泥带水的处理影响了整部戏的情感流势,导致看完整场戏,饱满的生命活力是接收到了,躲在生命背后蠢蠢欲动的死亡阴影、人与命运的情感却削弱了许多。

而这,恰恰是原著的复杂和奥妙所在。但无论如何,我依然非常敬佩孟京辉导演这一次的尝试。

据8月15日《东方早报》整理,有删减

作者:押沙龙在1966(请作者速与本报联系)

我,活着——一群观剧者的未完待续

《活着》中福贵(黄渤饰)向命运伸出“抗争之手”却屡遭命运的“嘲讽”CFP 图

21年前的秋天,余华完成了他的小说《活着》;1994年,张艺谋的电影《活着》面世并载誉海外;去年秋天,孟京辉的话剧《活着》在国家大剧院首演。2013年8月20至22日,话剧《活着》“席卷”重庆。数以百计的观众徘徊在重庆大剧院门口,等待着能从黄牛手中买到合适的票,车流、人流交织在一起,造成了暂时的交通拥堵。

演出开始,等待的人们渐渐散去,《活着》距离结束也越来越近。然而,有关“活着”的故事却仍在继续。无论经历怎样的人生,每个人都将在这个叫作“活着”的故事里慢慢死去……

已经习惯了没梦想

受访者:何琼年龄:25岁职业:公务员

8月21日晚7时许,何琼握着手上那张崭新的话剧门票,脸上透出些许兴奋,站在一旁的同伴则有些失落。就在几分钟前,这张门票还不属于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何琼从一位中年黄牛手中买到了它。这张标价为280元的话剧《活着》的门票,最终以350元成交,而她的同伴觉得太贵,没有选择去看这场话剧。

“此前,看过余华的原著,也看过电影版的《活着》,两个版本都很喜欢,所以对话剧版《活着》存在很多期待感。而且,我喜欢袁泉,就更加想去看了。”何琼解释说。

在何琼看来,话剧版的《活着》用现代手法讲述“旧时代”的故事。演出开始不久,黄渤饰演的福贵在青楼中与少爷们“痛快”地摇着骰子,手起骰子落,骰子的每一个点象征着主人公命运的变化,孟京辉将这一出情节以6个人在舞台上的翻滚来诠释,“这里面既有人,又有骰子,不仅有多元化的舞台呈现力,还有一种很浓烈的宿命感。”何琼补充道。

何琼有一份令不少人羡慕的稳定工作,身为公务员的她,过着朝九晚五的平静生活。至今单身的何琼觉得“活着就是顺其自然,就像微博上有句话形容的——有知心爱人,父母健在,朋友三两个就是活着的理想状态”。

相比话剧版的《活着》,何琼更喜欢余华的原著,她认为原著留给人更广阔的想象空间。书中描写的一个场景,至今仍鲜活地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家境贫穷的有庆,每天上学、放学要跑几十里山路,为家里的两头羊割草。但有庆很开心,依旧非常悉心地照料两只羊,羊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但是最后没有办法,家里还是把羊卖给了屠宰场。

“有庆这个人物的可取之处在于,无论家里有多穷,他依旧积极地活着。虽然没有豪言壮语,但是平静地、坚定地活着也是一种很好的状态。与世无争有时并不代表是懦弱,真正的坚强来自内心,而不是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巧取豪夺式的野心。”何琼如是说。

当问及目前的梦想是什么?何琼表示,“现在的我没有什么梦想,人长大了渐渐地就会明白了,有的东西离自己太远太过虚浮,不是你努力就能实现,所以后来就没有梦想了,再后来就习惯了没有梦想的生活。从前读书的时候想的是考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

疲惫中等命运眷顾

受访者:姜楠年龄:29岁职业:设计师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命运的骰子为姜楠掷出了与何琼不同的点数。他以400元一张的价格,从黄牛手中买了两张标价280元的门票。从事产品设计的姜楠,与很多人一样,在余华原著的号召力下,走进了大剧院看《活着》。稍有不同的是,出于“职业敏感”,姜楠留意过话剧《活着》的宣传海报,“海报设计得很一般,算是差强人意。没什么亮点,也没什么特别糟糕的地方,就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及格之作。”姜楠如是指出。

十多年前,姜楠正上高中。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姜楠第一次看到余华的《活着》,就被书中的人物和故事感染。相比电影和话剧,姜楠最喜欢的是原著。姜楠说:“话剧版的《活着》现场感更强,观众可以感受到很明显的带入感,但是却少了原著和电影里的压抑感。《活着》的魅力之一,就在于福贵一家一次次在短暂的希望与长久的失望中反复挣扎,这恰恰是文本里最大的冲突性所在。但是话剧版却出现了一些搞笑的桥段,这破坏了《活着》的压抑氛围,破坏了这个作品的整体气质。”

看完《活着》,姜楠带着一些小小的遗憾,“舞台的设计不够精良,相对于票价,《活着》在重庆的这次演出舞台比较粗糙。希望在我设定的时限内,自己设计的作品可以面世,期待有一天能让大家记住有一个设计师的名字叫作姜楠。这么多年来,我的这个理想不曾改变。”

当你经历过很多人生的悲喜后,会把仇恨看得很淡,会变得无限宽容,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麻木。姜楠接着说:“在《活着》里,家珍和福贵最终原谅了曾害死自己儿子的春生,福贵并鼓励春生‘不想活也得活,咱俩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就说明,在真正经历过许多重大转变后,人会把一切看淡,包括名利、仇恨等。”

姜楠如今在写字楼里每天过着忙碌的生活,加班是家常便饭,设计理念被客户否定也十有八九。“活着其实就是一种坚持,但《活着》里面福贵一家却太可悲了,我只希望付出能有一定的回报,不要像原著里那样每次都是给一个飘渺的希望,之后走入更加悲惨的人生境地。活着的理想状态,就是坚持之后,你能看到一种希望,能有个念想。”

现实比小说更精彩

受访者:吕雯雯年龄:31岁职业:主播

8月23日晚9点过,媒体人吕雯雯熟练地敲击着电脑键盘,正赶着第二天要交的稿子。3天前,她和老公一起去看了话剧《活着》,“我喜欢孟京辉,觉得他的话剧品质有保障,我老公喜欢黄渤,所以我们就去看了。”吕雯雯如是说。

双鱼座的吕雯雯平时的工作需要面对各式人物,主要以访谈为主,在现实的世界里,她见证了许多的人与故事。吕雯雯认为,“尽管《活着》是一个很好的作品,这里面的信息量巨大,但现实世界比小说的世界更精彩。因为在现实的世界里,你会发现更多的故事和冲突性,这些真实的故事比文艺作品所能涵盖的深度和广度更胜一筹”。

相对于原著和电影,吕雯雯觉得话剧版的《活着》,更能打动她。她说:“小说刻画的是福贵一家,命运实在太悲惨了,我不太喜欢这种特别直接且特别悲凉的故事。电影我也看过,但是没有特别深刻的感觉。话剧《活着》的表现形式很具体,舞台张力十足,话剧版给观众的感受很立体。小说看的时候我觉得比较单一,但是话剧里就会有一些热闹的、搞笑的场景,与观众的交流更为直接。”

吕雯雯曾经渴望做一个新闻从业者,她的这个梦想早已实现。下一步,她有了新的梦想,“我想去自己向往的地方旅游,然后出一本有关旅行的书,不仅可以鼓励那些渴望远行,却没有足够的勇气的人,还可以帮助那些想旅行但不够了解当地状况的‘小白’”。

吕雯雯提出,话剧版的《活着》与原著和电影相比,一个较大的突破就是笑中带泪。“《活着》里有一幕看得我忍不住哭了,讲的是福贵的女婿二喜带着一群小伙子到他家里缝缝补补,凤霞在旁边帮忙,全场的气氛很轻松欢快……观众在笑的同时却忍不住会流泪,因为看过原著,所以知道接下来两个人的结局很悲惨,二喜和凤霞都将死去。看到那段时我希望时间能凝固,可是时间无法凝固,所以觉得很难过。”吕雯雯哽咽着说。

在吕雯雯看来,现阶段的自己基本上及格了。“余华诠释的活着太悲凉了,我认为活着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且有一些存在的价值。活着的理想状态就是自己能感觉到明天会比今天更有意义和期望,能够永远都满怀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