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1-对话作家胡学文 我看不到生活的诗意

日期:09-06  来源:重庆青年报

我看不到生活的诗意

2014年,胡学文凭借《从正午开始的黄昏》获鲁迅文学奖,另一部小说《奔跑的月光》则被陈建斌改编为电影《一个勺子》,获得该年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最佳新导演大奖,其后却因为主演王学兵涉毒被推迟在内地上映。谈及此片,胡学文告诉重庆青年报记者:“我还没看到这部电影。”



我还没看过《一个勺子》

重庆青年报:您的小说《奔跑的月光》被陈建斌改编成电影《一个勺子》,并在台湾斩获两项金马奖。您有看过这电影吗?

胡学文:我还没有看到这部电影。

重庆青年报:导演在拍这部电影之前,有针对电影改编的细节问题与您进行沟通吗?

胡学文:在拍摄之前,导演并没有与我联系。拍完之后,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谈起小说里的这个故事。对于电影而言,我的小说里已经具备了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再需要征求我更多的意见。

重庆青年报: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后,名字由《奔跑的月光》变成了《一个勺子》,剔除了诗意,指向更为直白,怎么看导演的这种安排?

胡学文:我写小说比较关注故事背后的隐喻指向。作为电影这种大众化艺术形式来说,要为观众所接受,如果太过诗意或深奥,大家会觉得难以理解,也就谈不上接受。而导演必须要考虑受众,考虑票房。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一个傻子,所以导演用了“一个勺子”作为标题,“勺子”是西北方言,也就是“傻子”的意思。这样的呈现显得更直观一些。以我觉得导演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而改掉了原来的名字。

重庆青年报:您的多部小说都被改编成了电影,为什么您的作品特别吸引导演们的眼球?

胡学文:我目前有十部左右的小说被改编成了电影。别人也问过我为什么导演特别喜欢我的小说,一个可能是我的小说当中提供了导演所需要的故事,另外一个可能是小说提供了一个“点”,导演从这个“点”进去,可能会构筑起他们电影的结构吧,我是这么想的。

重庆青年报:这个“点”是指对小人物的生存状态的关注吗?
胡学文:是的,我的小说写的小人物比较多。我的关注点也是小人物在当下的生存状态。其实在面对具体生活的时候,我们都是一个一个的小人物,不论成功失败,都有难以为外人道的心酸苦难。因此以小人物为主角的作品就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张艺谋的改编没有达到苏童的深度

重庆青年报:当年张艺谋改编苏童的作品,电影呈现的东西与作家想表达的东西相去甚远,被学界认为是一个失败的例子。您的作品被大量改编,有没有出现过这种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情况?

胡学文:改得面目全非的情况倒是没有,但是有的理解和我想表达的东西有点不一样。因为有时候,导演传达的东西和作家传达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不论是传播方式,还是导演所看重、思考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张艺谋改编苏童的作品,的确没有达到小说的深度。从文艺圈来说,这是一个失败的例子。但是从普通观众来说,可能很多人认识苏童还是通过张艺谋的电影来认识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尽管有时候达不到小说的深度,但是它扩大了小说的传播渠道。

重庆青年报:您的小说大多是开放式的结局,读者读您的小说经常看不到一个明确的结尾,为何偏爱这种结局?

胡学文:小说和故事不一样,你讲故事必须有结局,一部电影也要有结局。我曾经说故事只是小说的一个材质,小说需要故事,但小说的目的是激起人的思考。我的理解是开放式的结局更能激起人的思考。

我曾经写过一个小说《飞翔的女人》,写一个女人去寻找她丢失的孩子,我主要写这个女人在这个过程中的韧性。小说在《人民文学》发表以后,就有读者给杂志社打电话,问这个孩子最后找到没有。这个对读者可能很重要,但

对作者,对小说并不重要,我觉得激起一些思考才是更重要的。好的小说应该能让读者从各个角度去进入、去阐释。

开放式的结局更有利于读者去思考一些现实与人性的的问题。



 

我的故事不是圆环式的

重庆青年报:您喜欢在小说里构筑尖锐的戏剧化冲突,更喜欢在这些冲突达到顶点时将其转化掉。是对生活的复杂性的理解还是对戏剧化的追求让您做这样的处理?

胡学文:偏于前者。在我的小说当中,确实有很多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冲突,小说里面充斥着各种矛盾。过去的很多小说中,这个矛盾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或激化或化解掉,追求一个圆环式的故事,有高潮,有结局,矛盾有一个最终结果,这样一个小说就结束了。

现在的小说更多追求一种开放式的结局,有时候出现一些矛盾,并最终转化掉,或者化解掉了。我比较关注这个矛盾发展的过程。很多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为了追求戏剧化而故意做这样的处理,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矛盾的转化、化解是有可能的。

我的小说中不是很多矛盾都能化解,但是有些能化解,因为出于叙事的需要、结构的需要或者读者阅读的需要。
有些是写的时候并没想过要把这个矛盾去转化、去化解,但情节发展起来,到达那样一种情境,自然而然就发展到那样一种状态了。

重庆青年报:写的时候并没有考虑矛盾的具体走向,而是随着情节的发展自然而然?

胡学文:对,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小说一开始就构造好怎么开头、发展、高潮、结尾,如果作者想得特别完善的,可能这个小说就会显得四平八稳。不能说这样不好,但是如果写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作者难以控制的局面,从我本身来讲,这样的小说会带给我更多的惊喜和意外。

重庆青年报:托尔斯泰也是这样解释安排安娜卧轨的原因的。

胡学文:对,作者写一个东西,大致思路是有的,不可能说作者提笔就写,只注重过程,而结尾一点谱都没有,这种可能性很小。就我而言,都有大致的方向和走向,有的是按照这个大的走向去发展,有的写到中间,会突然出现某个情节,这个情节有可能会影响全局,这样小说走向就变了。但是我觉得这种变动不是坏事,因为它超出你的预期和控制,往自己的方向去发展,去生长。我更热爱这样的小说。
 



胡学文作品:长篇小说:《燃烧的苍白》、《天外的歌声》、《红月亮》、《私人档案》、《漩涡》中篇小说集:《极地胭脂》、《婚姻穴位》、《在路上行走的鱼》、《命案高悬》、《我们为她做点儿什么吧》、《奔跑的月光》


好的小说能飞起来

重庆青年报:您生于乡村,写作时也大多面对乡村,是因为有比较多的乡村经验?这种经验有束缚您的创作吗?

胡学文:是的,因为相对而言,我对乡村更为熟悉。对一个作家而言,有多重文化背景,可能更好,世界上好多优秀作家都有两种或多种文化背景,这样他去观照去思考,可能他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我有乡村生活的背景,但我不是站在乡村的角度去思考,而是同时站在乡村的内部和外部,用两种目光去审视。我觉得从这个意义上说,乡村经验对我不会形成束缚。
如果只是站在乡村的内部,可能很多问题既看不到,也想不到。但是如果只是站在乡村的外部,也许会有更深刻的体验,但是写作可能就会跟乡村有一层隔膜。所以我觉得同时从内部和外部去审视,这样才会既鲜活、有内涵,又有力。



重庆青年报:您说您觉得好的小说要接地气,还要长着羽翼,能飞起来。接地气是要关注小人物,与现实联系紧密的意思?长着羽翼具体指什么?

胡学文:我说的接地气,写实是其中一个方面,更多的是指要有生活质感。比如我写一个人,首先我必须界定他的性别、年龄、职业、出身、生活习惯,完了以后你才好确定他的收入。比如写一个农民工,或者其他普通人,他收入不高,你写他经常去电影院,去咖啡厅,这是不切实际的,也不符合生活逻辑的。有生活质感首先必须是要有生活逻辑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语言、习惯、行为,我说的接地气就是这个意思。

我记得王安忆说她有一次给年轻的写作者讲,好像年轻一代笔下的生活就是看电影、喝咖啡、去舞厅这种高大上的样子,这个钱是从哪儿来的?你是富二代还是怎么的?总之没有交代,这样的写作就没有生活质感。
我写一个农民或者一个教师,他们的生活习惯是不一样的,农民晚上可能会看看电视,教师晚上可能会看看书。

(下转C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