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7-《悬崖之上》编剧全勇先:只要人存在,诗就存在

日期:05-26  来源:重庆青年报

电影、译作同时受到关注

《悬崖之上》编剧全勇先:只要人存在,诗就存在


全勇先最近有点火出了圈。近日,由他担任编剧的第一部电影作品《悬崖之上》收获破8亿的票房和良好口碑。随后,他翻译的《数星星的夜·尹东柱的诗》一面世,便受到广大读者的关注,荣登亚洲好书榜第一名。对于电影,全勇先直言“已经很满意了”;对于诗歌,全勇先则认为,“好的作品是全人类的遗产”。

全勇先拥有作家、编剧、诗人三种身份。在他看来,诗歌是用诗的语言表达充沛的情感,电影剧本要考虑声音和画面,小说则可以更自由地表达思想,描写丰富的内心世界。他觉得自己在多种写作的切换中没有不安,因为它们的本质都是艺术。

夏木萋萋,阳光明媚。全勇先养的两只哈士奇犬不时走来,隔玻璃窗站定,探望主人片刻,再安静地走开。全勇先说话语速不快,松弛自然:“只要人存在,诗就存在。从翻译尹东柱的诗第一天起,我就对此充满了信心。”

那些朴素的诗句中

特有的饱满情感震撼了我

全勇先说自己最近才意识到:“电影《悬崖之上》的故事涉及到日本731部队;而我热爱的诗人尹东柱,也是因日本法西斯的残暴恶行而英年早逝……”他觉得这两件事冥冥之中也有一种联系。诗集译本正式出版的那一天,恰恰也是电影上映的那一天。

探究诗人尹东柱,要追溯到26年前,“1995年,我去长白山杂志社领奖,带回家一本杂志。书里,那些朴素的诗句中特有的饱满情感震撼了我。”全勇先了解到,尹东柱为中国朝鲜族爱国诗人,1917年生于中国延边,1945年二战结束前死于日本监狱中,年仅28岁。

全勇先难以想象,在那个年代,还有这样了不起的诗人。在尹东柱的诗里,他读到的是悲悯、同情、善良,还有宽广而细腻的情感,简洁而深远的意韵。“尹东柱的诗中有着非常真挚、朴素的情感,没有怨念和仇恨,我觉得这非常了不起。”

这是全勇先第一次翻译作品,他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某种语言的译者。为了做好这件看起来很艰苦的事,他决定拉上姐姐全明兰一起,“她会读朝鲜语,我能勉强听懂日常对话。她在上海,我在北京。她先是读给我听,我们就在微信上互相探讨。”就这样,他们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两三年的时间才最终完成译作。

世界需要这样勇于先行的人

在全勇先看来,尹东柱用朝鲜语写作,因为语言的隔阂,加之以前的部分译本过于小众,导致这位天才诗人被遗忘、被埋没是一个令人遗憾的事。但是,也正因如此,他才有了翻译尹东柱的诗的热情。

好的诗人是属于全世界的,语言的差异隔断不了人们对美好诗歌的向往。全勇先现在还记得,同是诗人的出版人张小波只读了两首诗,就说:“哎呀,这个诗人太伟大了,我来出版它。我用最好的纸,最精美的印刷,一定把它做出来……”

被诗歌打动的人,也不断打动着全勇先。著名编剧宋方金坦言,尹东柱诗集的序言和后记令人动容。在宋方金看来,全勇先是个凛冽而深情的人,“作为作者,从《悬崖》到《悬崖之上》如是;作为译者,《数星星的夜》亦如是。世界需要这样勇于先行的人。”

作家兴安直言,读过《数星星的夜》这本诗集,“让我走到院里,拍下了今夜的星空,记录了我读这本诗集后无法言说的感受。他确实是一个纯粹、美好、真诚的诗人。读尹东柱的诗,或许就如仰望夜晚的星空,让我感觉此刻的我不是孤独一人。”

一顿饭的工夫

张艺谋就看完了剧本

张艺谋导演的第一部谍战题材电影《悬崖之上》大火,作为电影故事的原创者,编剧全勇先功不可没。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十五六年前,第一次见张艺谋的情景,“在《山楂树之恋》的拍摄期间,当时担任文学策划的周晓枫让我过去聊电影,那是第一次见张导。”他转而笑着自嘲,“不过,这次因为电影《悬崖之上》再见面时,张导已经不记得我了。”

《悬崖之上》的电影剧本写完之后,全勇先跟一些公司接触过,当时大多数公司都觉得这部戏的拍摄难度大,有些年轻导演没有那段历史的积累也觉得驾驭不了。这时,英皇电影公司的梁琳看到了这个剧本,她说:“我喜欢这个故事,想请张艺谋来导。”

很快,梁琳回复消息说,张艺谋也喜欢这个剧本,决定要拍。见面后,张艺谋“提了一些想法、意见”,全勇先改好后,他又提出两条删改意见。几个月后,全勇先把第二次改好的剧本发过去时,张艺谋正在拍《坚如磐石》,“没想到上午11点发过去,他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口气就看完了,看完立刻就说‘行了,很好’。”就这样,剧本部分就算完成了,差不多修改了两次。

在全勇先看来,“在电影的整个制作过程中,编剧提供故事固然很重要,但是电影的制作一定贯穿了导演对电影的理解。张艺谋眼中的周乙和我眼中的周乙,一定是不一样的。”

全勇先一直秉持着自己的文学观,“电影和文学说的都是人,如果脱离了人的概念,什么都不成立,也不能打动观众。因此,一定要洞察人、理解人、关怀人。”

从全勇先以往的影视作品中能够清晰地看到,《母亲》《岁月》《雪狼》《悬崖》都是写人的,只不过是把人物放到极端的环境里去表现,且没有一个人是符号化的。他直言,在创作剧本时,自己会比较强调逻辑和情感:“如果人物的行为违背常识,我就写不下去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必须得找到充分的依据,否则我说服不了自己。”

李安在奥斯卡获奖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感谢剧组的所有人跟我一起相信这个故事。”全勇先对此很赞同,他认为:“相信,是最重要的。作为一个编剧,更是要‘相信这个故事’。”

在全勇先看来,任何艺术形式都是高级的:“我不认为编剧就比作家怎么样,作家又比诗人怎么样。所有的作品只有好坏之分,或许有的人觉得写小说高级,编剧就差点意思,但我没有任何的偏见。我觉得这就是个艺术形式,它们都是等同的,把任何一个艺术形式做到最好、做到高级,那就是值得尊敬的。在莎士比亚那个年代,他写戏剧,但如果是在现代,他也可能去写个英剧或美剧。还有一点不要忘了,莎士比亚也是靠着戏剧才走到了文学的顶峰。”

那时候没有不爱读书的人

全勇先的老家在黑龙江佳木斯,他有个明显的感受:“十六七岁以前,看的书少,好不容易看到一部罗马尼亚的电影,却因为当时没什么知识储备,根本看不懂。”还有一件事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我听说,有位姑娘读《三家巷》是在炉前烧火的时候读完的。那时候的读书环境不如现在,但是孩子们渴望读书、渴望思想的热情,是现在的孩子们很难理解和想象的。”

全勇先上初中时,正赶上改革开放的大潮汹涌澎湃。他觉得,自己就是在那时候“完成了文化启蒙”,同时对文学的兴趣更加强烈。“第一次看到辛格小说时的震惊感让我难以忘怀,印象最深的是《傻瓜吉姆佩尔》。作家对一个‘傻瓜’的悲悯情怀和深刻同情,让人终生难忘。”

1981年看《呼兰河传》时激动的心情,也让全勇先至今难忘:“自那时起,我开始恶补文学作品。那时候,没有不爱读书的人,人人都热爱学习,愿意接受新事物,特别有朝气。我们那时候都写诗,大概到22岁后,我基本就不写了,但是我一直都在读诗。”

那种热情,到现在身上也还有

童年生活给全勇先留下美好的记忆。“1980年的时候我家买了台彩色电视,那时,好多邻居晚上都过来围着看。《女奴》《排球女将》《大西洋底来的人》《加里森敢死队》《屈原》都让人激动不已。”更让他感念的是,父母家人都是特别勤勉、善良、极富同情心的人,对他想做的事都尽力支持,“当时,我好多行为都太前卫了,比如18岁去神农架找野人,在别人看来,这孩子疯了。”可父母出于对他的信任,认同男孩子要有出息就得出去闯荡、吃苦受罪、经历挫折和摔打。去神农架找野人的路上,他还救了一个人,“这件事当时还被《中国青年报》刊登出来,题目叫《野人没发现,悬崖救行人》。”说到这儿,全勇先乐了:“才发现,这辈子好像跟‘悬崖’摽上了。”

回首往事,全勇先认为当年的自己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背着包就走,从大雪纷飞的黑龙江一直走到椰林婆娑的海南岛。”全勇先自言,年轻时的自己便是一个特别容易产生热情的人,后来他当了政法记者。“当记者可以到处东张西望,每天也不觉得累,我很愿意去探索一些让人好奇的东西”。在此期间,他介入过很多刑事案、诈骗案的调查。全勇先坦言,这些年,当记者的经历让自己的人生更加丰富了。

 积累多了,写作时就游刃有余

全勇先对东北抗战时期的历史特别感兴趣,还下功夫采访了不少老人,“一开始带着摄像机、录音笔去,很快我发现这些东西其实是一个束缚,令被采访者紧张,他们会自动过滤掉一些东西。后来我就跟他们喝酒、聊天,在一起放松下来,心里话就说出来了。”

在哈尔滨时,全勇先对建筑尤其喜欢,“站那儿看一看,再走一走,是非常有滋味的一件事。果戈理说过:当歌曲和传说已经缄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建筑里蕴含了很多东西、很多故事。即使你对这个人不了解,但是只要你在他的房子里住上几天,就会产生一种连接。”

他还经常去博物馆,“记得在沈阳‘九一八’历史博物馆里,看到一些老照片时,我感到很惊讶——那时候,沈阳已经有外形像内燃机的车头了,而且,有些地区已经有瓦斯,煤气已经接进了屋里。1903年发明的抽水马桶,没几年哈尔滨就有了。我看过当年的报纸、普通人的日记,还有宾馆的账单。这些交错起来的点,联系起来就会还原当年的样子。积累多了,对当时社会的形态、社会氛围有所了解,到写作的时候就会游刃有余了。”

全勇先身上有着东北人特有的幽默,可能跟他乐天的生活态度有关。回首往事,他感叹道:“新千年初,在佳木斯的父母生病以后,家里经济形势每况愈下。当时比较焦虑,觉得生活需要一些改变了。”

当初毅然决然地“北漂”,到现在全勇先都觉得自己有点疯狂——“连工作也没有找就直接来了。起初也很狼狈,后来做了一些电视剧,也卖了一些影视版权,家里的情况才慢慢好起来。我这人可能在某些方面心也大,觉得通过努力将来都可以改善。别人都在这儿活着,我凭啥就活不了。”

这么多年来,全勇先说自己很信一句话叫“事缓则圆”。“没必要火急火燎的,非得功成名就,一步一步顺其自然,不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心态上就会相对平和。30多岁时,有一段时间每天写8000字,一天一集,二十几天就写一部电视剧本。现在再那么写,估计就得写到住院了。”他笑着说道。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喆 图/全勇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