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遇见他们了解他们 把他们的故事留下 ——纪录片《吾家吾国》中的那些“国之大家”

日期:05-25  来源:重庆青年报

遇见他们了解他们

把他们的故事留下

——纪录片《吾家吾国》中的那些“国之大家”


陆元九与主持人王宁(右)


常沙娜


冯增昭

刚刚结束的“五一”假期,新一季大型纪实采访节目《吾家吾国》在央视新闻频道和央视新闻客户端同步播出。

从2021年9月第一季开播起,《吾家吾国》就聚焦“国之大家”,并放弃宏大的叙事方式、高科技的演播室形式,以沉浸式的陪伴跟拍,一窥这些在各个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老人们。节目主持人王宁和整个制作团队都达成一个共识,“遇见他们,了解他们,把他们的故事留下,这就是《吾家吾国》所做的事,没有更多的觊觎。”

我们最后找到一个初衷,就是陪伴

这个从《面对面》节目组生发出来的团队,挑战纪录片式的场景化访谈,跟那么多的纪录片大咖相比,自己的优势究竟在哪里呢?王宁的回答就是“抢救”二字。

《吾家吾国》是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创新发展研究中心孵化出来的一款创新产品。作为《面对面》的主持人,王宁说她一直想做一档当代优秀文化人物的访谈,不过这念头仅限于“想想”。没想到机会忽然就摆在眼前了,创发中心推出一项机制,鼓励新节目的研发和创造,于是在新闻中心与创发中心两个部门研讨的时候,王宁吐露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创发中心主任杨华听毕向王宁提了一个问题,新闻人冷不丁地去做文化人物,你的说服力在哪里?完成度能有多高?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些文化人物如果都是高龄的呢?

王宁形容当时的自己瞬间被点醒,“这些年有院士陆续去世,讣告里会写是哪个学科的奠基人,我们同事之间有时会议论,说这个学科听都没听说过,每个字都认识,但放在一起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怎么过的这一生我们不知道,他研究的学科我们也不了解。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想到他们在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

她接过杨主任的话:那就是抢救呗!杨主任点点头:太对了,而且不只是文化人呢?各个领域都可以抢救。王宁觉得心里的那扇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谁都知道这件事值得做、应该做,但到底怎么做、做成什么样没人知道。所以在将近一年的筹备时间里,王宁和团队不断地探讨如何呈现。

“我们把电视上能用的手段都过了一遍,从大范儿的到小而美的,最后还是落脚在怎么讲一个真实的可触摸的故事,而且还是可操作的。我们请了很多做过人物节目的‘外脑’一起碰撞,最后找到一个初衷,就是陪伴,看他们是怎么生活的。有空时多陪陪,陪的过程中就拍,情景式地、沉浸式地记录。”

两位老人的离开让我们突然醒悟,

得跟时间赛跑

陪伴这个形式到底行不行得通,尝试之前大家心里也没底。恰在此时接连发生了两件事,让团队意识到“抢救”的真正含义。先是王宁在《面对面》采访迎来100岁生日的翻译家许渊冲,节目结束后她觉得这位率真的老先生太有人格魅力了,当即就约定《吾家吾国》的第一期就拍许老。

结果突然有天早上8点左右,许老的监护人给我打电话,说许老走了。“我记得我当时正在电梯上,简直无法相信,因为前一天他还出门吃油条呢。结果突然睡着觉就走了。我真是哭着告诉总导演这个消息。”

袁隆平也是王宁为《吾家吾国》最先确定的人选,她在《面对面》三次采访袁老,并和袁老有一个三年之约,即每三年当他的超级稻有一定升级之后进行一次专访。得知袁老在三亚生病入院时,王宁曾想去探望,但因为疫情没能实现。等袁老回到湘雅医院、传出“可能不太好”的消息,王宁和同事们依然没能赶到当地。最终,王宁主持了为袁老送别的那场大型直播。

“我一直以为生命的逝去是一个过程,还有时间。我们节目筹备一年,一开始觉得不准备好了不拍,没有万全之策不动手。两位老人的离开让我们突然醒悟没有万全,就得跟时间赛跑,抢救就是生死攸关,快走都不行,能拍到一个镜头就赶紧拍。”

101岁的陆老一笔一画写下“要说真话”,

让王宁不禁泪目

自此团队摒除杂念——“放弃一切不必要的技术环节的困扰,干就完了。”

2021年七一勋章颁发前安排了一场集体采访,101岁的两院院士陆元九名列其中。陆元九是航天事业惯性导航和自动化科学技术研究的开拓者,是保证航天员安全的第一个把关人。不料采访前一天陆老从床上摔下来,负责人在群里告知采访临时取消。

半个月后,接到通知可以去拍摄的当天,正好是直播七一勋章颁发的日子,陆老的儿子代替父亲去领奖,《吾家吾国》摄制组陪陆老在家观看了直播。

“那天我们把所有能实现的都实现了。知道陆老喜欢吃汉堡,而且只吃麦当劳的双层牛肉堡,到午饭的点儿就赶紧让制片去附近买回来,然后就有了那期经典的切汉堡的片段。虽然那天拍摄时间有点长有点累,但陆老很高兴。”

《吾家吾国》为每期受访者都设计了一个写一句话的环节,当陆老一笔一画写下“要说真话”四个字的时候,王宁说那股“颤颤抖抖的力量”让她禁不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拍摄结束后,陆老坚持让阿姨把他推下楼,对摄制组十几号人双手合十说谢谢,灯光、摄影的大小伙子们,没一个能控制得了自己的眼泪。大家都清楚,这位可敬可爱的老人可能此生也就见这最后一面了。

当女考古学家变成一个老人的时候,

她就是一个最脆弱的生命体

主持挖掘妇好墓的新中国第一代女考古学家郑振香是让王宁又心疼又难以琢磨的一位老人。

王宁至今记得第一次上门。“家里目及之处全是书,书架的样式一看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早被淘汰的那种,落满了灰。地上堆着书,床的一半是书,另一半睡人。吃饭就一个小木桌,再没有任何其他家具。”

92岁的郑振香还在重读王国维的研究著作,书已经被翻得卷边,几乎散架。她不让保姆打扫卫生,是因为她觉得擦了书架就会找不到自己想找的书。志同道合的老伴去世后她一直独居,脾气有点古怪。

郑振香曾在安阳埋头考古40年,可当王宁询问她如何发掘妇好墓时,她会直接回绝,“我不记得怎么挖的了,全不记得了!”请她聊聊跟同为考古队成员的老伴的生活,她又反问,“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价值?”

王宁发现郑老的书全是线装书,非常珍贵,“她自己说谁都不能动她的书,等她走了就把这些书捐了。我知道她的子女不在北京生活,就提出帮她联系她母校北大的图书馆,她当时一口答应。”

反复确认了捐书的意愿之后,王宁找到北大图书馆商议,对方很重视,不久便派了两位老师登门拜访。《吾家吾国》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拍摄机会,当天王宁先独自上楼,跟郑老说明北大的来意,不料郑老听完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反复说,‘我不卖我的书!’我一再解释不是卖书,是北大图书馆的老师来看看。但她根本不听,就不停地说,‘谁也不能动我的书,你别抢我的书!’”

慌了神的王宁只好下楼请两位老师拿着北大的捐赠证书一起上去澄清,结果被拒之门外。“保姆说老太太坐在里屋谁也不见。我的那个心啊!我怎么能让她产生这样的恐惧!”

最终,满怀内疚的王宁痛哭着离开,下楼跟大家说散了吧,然后一个人坐了很久。拍摄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只有心疼。

“我临走前嘱咐保姆要多跟郑老讲讲没人动她的书,让她放心。妇好墓对中国历史研究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了,但当女考古学家变成一个老人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最脆弱的生命体。我们究竟该怎么爱他们?”

由于当天的拍摄没能完成,而第一季的播出已经定档“十一”,没有时间再继续等待下去,摄制组只好去了一趟妇好墓,用其他手段弥补这一期的缺憾。

面对邀约他的第一反应是:

为什么要采访我?没有人采访过我

有人说《吾家吾国》采访的人都没人知道,是普通人,王宁反驳,“以他们在专业领域的成就,绝对不是普通人。”

其实王宁自己也经历了一个认知的过程,“定量岩相古地理学是干嘛的?我如果不采访这个学科的开拓者冯增昭,根本就不会知道。当你见到这个老人,你才了解没有他,鄂尔多斯就找不到天然气,整个华北做饭用的天然气就没地方来。”

不过,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不是普通人,96岁的冯增昭并不关心。从事一辈子地质工作,在漫长的时间里靠双腿把一座座山一片片地全丈量勘测一遍,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手绘十几张几米长的岩相地图……这些对他来说甚至不是受访的理由。面对《吾家吾国》的邀约,他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要采访我?没有人采访过我,你说什么我也听不见。”

受访者听不见,转换语言将会花费大量时间,而且交流困难还可能导致后期出现错误。

团队反复研讨到底要不要采访一位听不见的高龄老人,王宁很坚定,“去老先生的家里,我们发现无论是鞋柜还是床头柜上面,全摆着一摞摞的A4纸,一面有字。原来这都是退稿,所有人投的相关研究的稿子他全部留着。他认认真真地审稿,严格挑选,每一篇退稿都会写明原因。在我的理解中,他已经爬不动山了,这些投稿现在就是他的山,这一摞摞的稿件就累积出了我们国家在这个学科领域的领跑地位。”

这些老先生们其实就是我的火种,

不断地给我能量

当一名人物记者的幸福就在于不断遇到新人,每一个新人都会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陪90岁的常沙娜一起游故宫让王宁记忆深刻,“腿脚灵便,还爱怼人,我每件衣服在她眼里都没穿对。她问我,你今天为什么穿这么红?我说,这不是来故宫吗,也是配合您。她又问,那你身上这叫什么红?我不知道。常老说,这叫土红,你怎么连土红都不知道!第二次见面她说,你今天没穿对,全身那么多花。我撒娇说,您喜欢花啊。她又怼我,那花也不能这么密啊!”

即便被怼得哑口无言,可常沙娜就是那个一见面就想拥抱的人。她收到的花,一定要修剪后才插进花瓶里,她的衣服总是搭配优雅,即使是几十年前自己做的,也一点不过时。

“人是多么复杂的生物啊,可以说你对一个人的了解也许永远无法穷尽。我曾经形容每次拍摄我都是拼尽全力把自己烧一回,而这些老先生们其实就是我的火种,不断地给我能量,也让我对他们永远充满期待。”

与老先生们的接触还让王宁重新审视自己的职业,做主持人,尤其是女主持人,难免担心自己在镜头前还能待多久,会慌。“我常常想,如果能像这些老先生一样,找到一口井不断深挖下去,是乐趣所在,也是心安所在,那我是不是就不会慌。”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颜菁